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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牙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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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中秋这日,村里更加热闹,天还没亮,便能听到院墙外一阵叽叽喳喳的人声笑语。

    李宅事事齐备,祭月要用的瓜果月饼已经陈设好,砂锅吊子里咕嘟咕嘟熬了满满一吊子猪骨莲藕汤,只等李乙父子回家团圆。

    李绮节起了个大早,穿了一件八成新的出炉银对襟宁绸小夹袄,一件雨过天青毛青布内衫儿,鸭绿色秋罗素裙,挽着黑油油的发辫,站在院子里的黑皮枣树下漱口。

    刷牙的牙粉是从瑶江县的牙粉行买的,三百文钱一小匣子,足够用上几个月。

    牙粉从唐宋时就有了,用中药配方制成,原料有杨柳粉、田七、百草香、蒲公英、青盐,不仅能清洁口腔、美白牙齿,还能唇齿留香,比后世的牙膏也不差什么。

    李绮节听县里人家说,市井百姓们用的牙粉物美价廉,而富贵人家用的牙粉更加讲究:把沉香、檀香、龙脑香、藿香、麝香等等十几种名贵香料捣成粉末,用苏合香油和熟蜜调成糊糊,再蘸取使用——有些像是凝状的牙膏。

    李家间壁孟娘子听说富人家的小姐太太每天用这种顶级牙粉刷牙,不仅牙齿洁白,而且口齿伶俐,吐气如兰,一张口就香喷喷的,也想给孟春芳买一些使。让小丫头去花相公家的货栈打听了一下牙粉的价钱,吓得咋舌,立刻打消了念头。

    那样的牙粉,一两就得耗费几千钱才能做成,普通人家根本用不起,只有大户人家能够随意取用。

    李绮节已经习惯用市井常见的牙粉刷牙漱口,至于牙刷,却是她自己鼓捣出来的,大明朝仅此一家,货真价实的限量款。

    牙刷并不是什么稀罕物,不过这个时代没有牙刷之说,老百姓们都管牙刷叫刷牙子。刷牙子是用骨、角、竹之类的材料,钻出毛孔,镶植马尾制成,货栈里到处都也有卖的,八文钱一柄。

    马尾刷牙子虽然比杨柳枝好用,但是又粗又硬,李绮节用不习惯,怕时日久了会伤害牙龈和牙齿,硬逼着大哥李子恒给她做了一个鬃毛牙刷。

    有人说发明猪毛牙刷的第一人是明孝宗朱祐樘——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个从始至终只娶过一个女人的痴情皇帝。如今是永乐年间,等朱棣翘辫子,再到孝宗即位,怎么说也得几十年,李绮节可等不了那么久。

    梳洗毕,她接过宝珠递到跟前的青花纹双耳小瓷罐,,在脸上扑了一层轻滑细润的玉簪粉,正揽镜自照,宝珠在一旁道:“三娘也该学着装扮起来了,间壁的孟娘子开春前就请了一个梳头娘子教孟小姐画眉。上个月我看到官人让进宝在花相公家订下几两眉石,三娘回去应该就能见着了。“

    李绮节放下雕花小镜子,吐吐舌头。潭州府闺中女子们每天用的护肤品一样比一样精致,基本上不仅能抹在脸上,也能吃进肚子里,又香又甜,纯天然无公害。可是这个时代的化妆品就不一样了,大多数都有毒性,长期使用,可能会造成慢性中毒,她惜命,不想英年早逝啊!

    据说英国伊丽莎白女王喜欢用铅白/粉敷面,当时的贵族妇女纷纷效仿,以致于不少美人为之丧命。

    李绮节不想步英国贵妇的后尘,美貌诚可贵,生命价更高!

    梳洗过,李绮节照例先去婶婶周氏房里问安。

    到正房时周氏还在梳洗,丫头捧着水盆牙箸进去,里头窸窸窣窣一阵轻言细语的声响。不多时丫头宝鹊走了出来,见了李绮节,脸上微微带了一丝笑:“太太才刚起来,三娘怎么起得这样早?”

    “我那院子和朱家离得近,她们家昨晚一直在闹腾,我五更时就醒了,睡不着,干脆早点起来。“李绮节一壁说着话,一壁从小丫头手里接过几枝含苞待放的玉兰花,进了正屋。

    周氏正坐在镜台前梳妆,梳头娘子一边拿着桃木梳子替她梳理那一头浓黑丰厚的墨发,一边说些笑话趣事讨好奉承。

    周氏静静听着,偶尔问些瑶江县其他富贵人家的太太夫人,梳头娘子一一应答,答不上的,刘婆子在一边补充。

    周氏平时很节俭,明明家中有几十亩良田,蛮可以坐享清福、衣食无忧,她却舍不得花用,连丫头婆子都不肯多买一个,宁愿忙时请短工来家里帮忙。因为今天是正日子,要接待各家亲戚,才请了梳头娘子来家里梳头发。

    她今天打扮也比往常富丽很多,穿着一件白布衫儿,群青色滚边松花袄子,外面罩一件蟹壳青绣平安富贵纹素绫褂子,下面系一袭银泥灰百褶裙子。

    梳头娘子给她挽了个紧绷绷的扁髻,散下来的碎发拿绞股银钗牢牢固住,前头戴了一枚薄银点翠镶米珠顶簪,翠玉莲花头簪子底下缀着一串水滴珍珠,衬着周氏耳垂上两枚珠圆玉润的珍珠玉环,庄重得很。

    李绮节走到铜镜前,笑道:“婶婶今天真好看。“

    顺手把手上一朵还带着露珠的玉兰花苞簪在周氏的发鬓旁。

    红衣簪黄花,黄衣簪紫花,紫衣簪白花。周氏穿一身青袄黄裳,李绮节选的是一朵微微带着一线红晕的浅色玉兰花。

    梳头娘子陪笑道:“小姐选的好,这朵花正衬太太的好相貌!太太脸庞端正,是有福相之人,小姐……“

    大概是想夸李绮节几句,好哄周氏高兴,目光落在李绮节鸭绿罗裙底下露出的一双绣鞋上,脸上一僵,神色间顿时多了一丝不屑。

    周氏脸色一沉。

    刘婆子连忙道:“麻烦董娘子了,才刚听你说还要去给李家大房的九姑太太梳头?他们家规矩大,别误了时辰,我送你出去。“

    宝鹊手脚更快,已经七手八脚收拾好梳头娘子的红木雕花梳妆盒,一老一少,三言两语间把梳头娘子搀出正房。

    周氏哼了一声,把一枚寿字纹挖耳簪子扔在镜台前,“这董娘子,果然是个拎不清的,以后再不要请她来家里了!“

    小丫头连连应声,点头如捣蒜。

    李绮节眨眨眼睛,她没有想到,连一个走街串巷,专门以替别人梳头为生的梳头娘子,也能理直气壮地鄙视自己,只因为她没有缠脚。

    她对着董娘子摇摇摆摆的背影做了个鬼脸:不缠脚又咋地,大脚丫子跑起来又快又稳,打架的时候,一脚就能把您给踹翻喽!

    等周氏梳妆毕,刘婆子已经领着几个帮工的婆娘把酒饭菜蔬预备好了,正席都是提前做好的,等李乙和李子恒父子回家后就能开席。

    周氏领着李绮节四处查看一遍,回到正房,吩咐刘婆子取出各家的礼单,让李绮节一个字一个字念给她听,然后一一回礼,礼单就让李绮节写。

    李绮节和哥哥李子恒都在村里的学堂念过几年书。先生是李家的一位童生,刻薄严苛,性情偏执,头发都花白了,写字时手腕直打颤,还整天之乎者也,一心想着考取功名,对学生们的功课漠不关心。

    李子恒学了几年,除了摇头晃脑装深沉,啥都没学会。李绮节倒是学得分外认真,在这个崇尚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年头,她必须趁着年纪小多学些知识,免得将来长大处处受掣肘。

    几年下来,李绮节能读会写,成为李家这一辈唯一一个读书人。

    李大伯因为羡慕别人家的子弟出息的缘故,有时候会下意识把侄女李绮节当成男儿教养,闲暇时常常费钞寻摸一些稀奇古怪的古籍善本,给她解闷。

    正好方便李绮节光明正大地运用上辈子积累下来的学识。

    李大伯鼓励李绮节读书,隔三差五还带着女扮男装的她外出游历,周氏很有些看不惯。不过周氏虽然脾气急,但向来奉行以丈夫为天,所以没有开口说过什么。

    而且周氏渐渐发现,家中的侄女能能写会算,确实便宜。每逢需要誊写账目的时节,把李绮节叫到跟前,听她念念有声,哗啦呼啦划下一串串符号,把算盘打得噼啪作响,往往别人要算上一天的账目,她不要半个时辰就能全部算完,还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点错误都没有。

    周氏决定等李昭节和李九冬长大几岁,也送她们去村塾上学,只要闺女们能学会认得几个字,束脩就不算白交。

    这不,要看礼单的时候,她直接让李绮节帮着念,念完再让她誊抄一份,不必劳人去外边央求那些架子老大的读书人,多么省事!

    李绮节念完礼单,原样誊抄一份,然后构思了一下措辞,按着瑶江县的规矩,写下一份恭祝的贺词。

    李家只有两兄弟,来往的都是普通老百姓,过节没有什么讲究,一大担子鱼肉瓜果送到对方家门就成。贺词和礼单是写给李家嫡支大宅的。

    李家在本地是个大族,光是嫡支一脉,据说就有几百人,是本地的一户望族。李大伯和李乙兄弟跟嫡支的关系十分疏远,基本上已经没有血缘关系,但每年还是坚持往李家嫡支送礼。

    李大伯和李乙兄弟父母早逝,兄弟俩能够保住田产,挣得一份不菲家业,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他们姓李,和李家嫡支是远亲,所以才能磕磕绊绊走到今天。

    哪怕李家嫡支从来没出手帮过李大伯和李乙,甚至根本记不清兄弟俩姓谁名谁,他们还是得对嫡支亲族恭恭敬敬,不能有丝毫怠慢。

    在这个靠宗法道德教化人民的时代,宗族关系对一个人的影响非常深远,脱离了宗族关系,就等于脱离了整个社会。

    不多时候,李绮节刚刚停笔,宝鹊捧着茶杯进房,恭恭敬敬请周氏和她润口。

    周氏抬眼瞥了宝鹊一下,淡淡道:“劳烦你了。”

    宝鹊忙称不敢,捧着茶盘一动不动,一直等周氏和李绮节喝完茶,也没看她挪步。

    李绮节注意到宝鹊脸上含羞带怯,腕上多了一只白玉绞丝镯子,微微挑眉:看宝鹊的神情,家里应该要办喜事,可宝鹊才多大,这就要嫁人了?而且她要嫁的相公是谁?莫非是家里的长工?

    正在思索间,小丫头进来道:“官人回来了,叫太太看着厨房做些好消化的,等会儿就要上船,怕吃多了晕船。”

    李大伯的生活作息雷打不动,每天寅时就起身,先去田间地头转一转,才回家吃早饭。然后坐船去镇上的铺子里查账,等午后回家吃饭。

    今天是中秋,李大伯依然如此。

    周氏微笑不语,微微侧首,瞟了李绮节一眼。

    李绮节会意,放下青花折枝蔷薇花纹茶盅,脆声道:“你去厨房让刘婶煮些粥饭,拌几样小菜,切几个咸鸭蛋。“

    中饭才是中秋团圆饭,早饭仍旧是清粥小菜。

    李家人口简单,李绮节从年初就跟着周氏学着料理内院家事,慢慢的也能上手了。

    宝鹊在一旁笑着插言道:“太太,老爷昨夜里说镇上鲁家的豆腐脑香滑润甜,他家豆腐干也炸得好吃,配着粥饭最好下口的。”

    周氏脸上仍然在笑,但眼里却泛起一丝冷意。

    李绮节心中闪过一阵焦雷,差点失手打翻茶盅:昨天夜里?宝鹊是丫头,怎么会知道大伯夜里说了什么话?

    难不成、大伯还要纳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