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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敌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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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元三年, 随着春回大地,晋江县也随之运转起来, 驮载着玉石和锦绣的商队往来不绝, 忙碌又有序地出行走在晋江县城中。

    新县丞赶到晋江县时, 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他曾在其他县当了好几年县尉,因为做事踏实勤恳, 慢慢才升到县丞这个职位上。这次被调到晋江县当县丞,虽然算是升官,但是县丞私心里并不大乐意来。

    原因无他,这个小县城,也未免太偏远贫瘠了。

    中下贫县,远在边疆,听说当地百姓还颇为蛮狠,这种地方一听就是龙潭虎穴,人人避之不及, 会有谁想来这种地方当县官。可是皇命难违, 县丞就是有一万个不愿意,接到调遣令也得老老实实收拾包裹,即刻赴任。

    县丞垂头丧气地进了城,不过走了半条街,他已经遇到两拨巡逻的官兵。县丞举目四看,发现街道上不时有牵着骡马的商队走过, 就连周围的百姓也面容带笑, 走路生风, 和县丞想象中贫穷又死寂的中县大为不同。

    县丞心里存了奇,他侧身让过巡逻的队伍,心里暗暗想着:在这样的小县城里,巡逻队伍还这样密集,可见此地县令治下极严。县丞还没到县衙,便先叹了口气,看来他的直属上司并不是个好打交道的啊。

    县丞走到县衙门口,先是被高大气派的衙门震了一震,反应过来之后就拱着手询问守卫:“在下新任县丞,不知县令可在府内?”

    “你便是新来的县丞?”守卫确认过县丞的文书后,立刻向里面通报,没一会就有人前来迎接。“原来是县丞来了,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县丞和主簿说着客套话,一同往里走。他们俩刚绕过影壁,就看到一行人迎面走来。

    最中间的人身姿颀长,浅绿色的官服穿在他的身上极为服帖,明明是一样的款制,套在他的身上就是比别人看好。县丞看到浅绿色的官服,心中认定这就是他的新上司,可是等看到对方的脸,县丞又迟疑起来。

    晋江县虽然只是个中县,但好歹是个有名有号的县城,它的县令怎么着也得是个正七品的官,可是为什么,走在中间这位郎君看起来如此年轻?

    县丞心里惊疑不定,主簿已经大步走上去问好:“明府早安,萧明府这是要?”

    “这几日春忙,是播种的要紧时节,我到城外看看。”萧景铎的视线移到后面,略微打量了一眼就问,“这位可是新来的县丞?”

    县丞这下子确定了,这位年轻得不像话的少年人还真是他的上级,县丞上前两步,拱手作揖道:“在下新任县丞,见过县令。”

    “县丞不必多礼。”萧景铎淡淡而笑,“我是萧景铎,今日有要事在身,不能招待县丞,等晚间再为县丞接风洗尘。”

    县丞自然道:“不敢不敢,县令先忙。”

    虽然这样说,但县丞心中多少有些不以为然,他曾经跟过好几个县令,这些县令一个个吹嘘自己勤政爱民,仿佛圣贤在世,可是事实上,县里大部分公务都由下头人代理,他们就是写个花判盖个印,升堂时候摆摆威风罢了。更别说现在刚刚开春,能有多少公务压身,萧景铎说自己要事在身,多半是例行做场面而已。

    萧景铎和县丞打过招呼,就继续往前走,其他人也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嘴里的问话不停。

    “萧明府,绣坊不日就要去成都府进原料,今年还是和往年一样的规制吗?”

    “国孝已过,可以绣些鲜艳的东西了,今年原料不必再清一色地买素绢,换些贵重的绸缎也无妨。你们酌情删减,等把单子拟好后地给我看。”

    “是。”

    绣坊的人接了令,另一个人乘机挤上来,忙不迭问道:“县令,昨日西市有十人滋事挑衅,已全部押入大牢,今天这伙人在牢里吵闹,说他们是施浪诏人,让我们赶紧放了他们,不然他们首领必不轻饶。”

    “施浪诏国的人?那就再关几日,不必给他们留面子。”

    ……

    萧景铎一边走路一边吩咐,眨眼就走远了。方才萧景铎吩咐时并没有避着旁人,县丞站在路边,正好听了个一清二楚。县丞有些不可思议,这位萧县令最多二十出头,而他旁边的人好些都三四十岁,这些滑头老吏竟然这样服帖,老老实实地听萧景铎吩咐?在县丞原来的县衙里,三十六岁正值壮年的县令都压不住衙中众人,萧景铎一个少年怎么可能做得到?

    而且看萧景铎方才的样子,他说话果断,语气坚决,一看就是做惯了决策,说出口的话并不是商量,只是吩咐,然而奇特的是,其他人竟毫无异样地接受了,并不觉得有任何奇怪。

    县丞心里吃惊至极,他隐隐觉得,这个地方和他从前待过的县衙全然不同。想到此处,县丞收敛起心中的轻慢,愈发谨慎起来。

    主簿带着县丞走到东院办公的地方,一边走一边介绍县衙里的情况。县丞仔细地听着,不时询问两句。

    其实县丞最好奇的是那位仅有一面之缘的萧县令,萧景铎的容貌那样出色,相比于一县之主,他更像是长安里倚马斜桥的少年郎,被满楼红袖呵护追捧的风流佳人,而不是站在西南边陲,一言一行都充满了不容置喙的强势。

    县丞正打算旁敲侧击一二,可是他刚问了两句,就听到县衙外传来击鼓的声音。

    得,什么都不必打听了,先去审案要紧。

    主簿和县丞连忙赶到堂外,发现击鼓的是一个壮汉,壮汉身侧还站着一个人,年龄四十上下,黑瘦黑瘦的,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主。

    这两个人见了县丞这个八品官,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吵嚷地更大声。县丞听了半天,可算听懂他们在吵什么。

    原来这几年县里人家多多少少都赚了些钱,家底丰厚了,很多人就想捯饬屋宅,好好修葺一通。两年前大家都是家徒四壁勉强过日,没人在乎谁多占了几寸地,可是如今家家都有积蓄,壮汉家修院子,往巷外多扩建了几尺,黑瘦汉子家就不愿意了。

    黑瘦汉子家也琢磨着盖新房,壮汉家多占地,他们自然看不惯,于是就出来吵。结果越吵越火大,就这样吵上了公堂。

    县丞听得似懂非懂,悄悄问主簿:“翻新老宅并不是件小事,所需花销并不是一笔小数,他们怎么这样巧,正好都碰到一起去了?”

    主簿也低声回道:“这两年镇子上不少人富裕起来,家里多少存下些家底,想要盖新房子的人不在少数,县衙里处理这种事情不是一回两回了,你以后就习惯了。”

    “啊?”县丞愈发云里雾里,“说笑罢,两年内怎么能攒够修房的家本。”

    主簿没有回答,而是吐沫横飞地杵在两个汉子间劝架,县丞也跟着劝,县丞说得口水都要干了,而这两人却还是剑拔弩张,下一瞬就要打起来的模样。

    县丞暗暗叹了句刁民,还要再说,却听到外面守卫高声喊了句:“县令!”

    这两个字就如有什么魔力一般,两个吵得火热的汉子一下子噤了声,齐齐回头朝外看去。

    萧景铎的身影随即出现在堂外,正掀袍朝阶上走来。

    “萧县令,你终于回来了!”壮汉钟一样响亮的声音炸响,然后快步朝萧景铎走去,“县令,你来评评理,是不是这个人多管闲事!”

    黑瘦汉子不甘示弱,也立刻围了上去。萧景铎听完两人争先恐后的叙述后,脸上神色都没怎么变,就平平淡淡地说:“墙外小巷是公家用地,你们各占三寸,日后其他人还怎么通行?都迁回原地,谁也不准占路。”

    两个汉子脸上的表情虽然还不善,但都闭上了嘴,再不吭声,显然将萧景铎的话听进去了。县丞就站在一旁,当下吐血的心都有了,他苦口婆心地劝了小半个时辰,竟然还比不上萧景铎一句话?

    主簿趁机上前,说了些邻里友善恭让的套话,好容易安抚住这两人,打发他们回去了。

    等两个刺头走后,主簿擦了把汗,说道:“明府,还是你说话有用,我们刚刚劝了半天,这两人死活不听,等你回来,什么都不需要说,只要站在这里就能镇住这些蛮人,真是烦死人也。”

    萧景铎方才一直站在公堂里,等主簿把人打发走了,他才继续往后面走:“百姓小有积蓄,邻里摩擦是难免的,慢慢教化就好了。”

    主簿跟在萧景铎身后,嘴里还在念叨上午发生的事情,县丞站在原地,愣了半响才连忙追上。

    看来这位萧县令不光治下极严,就连在百姓中的威慑力也颇为强大啊。

    新的县丞到来,晋江县县衙的四个官员终于补齐,虽然新县丞对晋江县不熟,一时半会还没法接手公务,但是萧景铎的担子却轻了许多。

    等了两年,朝廷终于想起来他还缺一个副手了。萧景铎暗暗舒了一口气,默不作声地将许多琐碎又耗费精力的事情甩给县丞。

    诸如东家少了一只鸡、西家多占了一寸地这等鸡毛蒜皮的琐事,萧景铎真的是一天都不想再管了。

    即使如此,每日需要萧景铎过目的卷宗还是有很多,绣坊、西市、农田、南诏人、商队……这些大大小小的事情都需要他来出面,更别说,还有好些热情的阿婆时刻惦念着他。

    三月底,一个阿婆敲响了衙门口的大鼓,吵吵闹闹地一定要让萧县令来给她主持公道。

    “我信不过你们,萧县令不在吗?”

    萧景铎能怎么办,他只能放下手头的账册,到前堂来审案。

    “阿婆,我在。你所为何事?”

    “萧县令我和你讲,我们家丢了一匹马,那可是我们家二郎用来运货的马,居然就这样丢了!”

    萧景铎默了片刻:“那我派人去帮你找?”

    “我们一家人找了,找不到!”

    萧景铎更无奈了,那来找他有什么用,难道他连这都要管?

    “县令,老婆子我总觉得我们家马不是走丢的,是被人偷走了!县令你不信随我来,我指给你看!”

    主簿一看这情况着了急,绣坊和商队的人还等着萧景铎回话呢,哪能被这个老妇人耽误。主簿连忙凑上来说:“县令还忙,我随你去看看吧。”

    阿婆自然不依,最后萧景铎忍无可忍地说:“行了,都别说了,我去吧。”

    阿婆心满意足地拉走了人,徒留主簿在后面着急地直跺脚。

    “县令你看,就在这里!”阿婆指着围栏处的缺口,说,“你看这个大洞,分明是人扯开的。还有这里的泥,像不像人的脚印!”

    阿婆家养了马和牛,院子里没有足够的地方,于是就围了个大木栏,一起圈在墙角。而现在,围栏角却破了个大洞,马就从这个洞逃走了。

    萧景铎蹲下身,仔细看着阿婆所指的地方,若有所思地点头:“确实像是人的脚印。”

    围栏由一根根木头搭成,因为牛和马都是大件,围栏便没有做的多么精细。看木头上残留的脚印,像是一个成年男子踩在木头上,从外面翻进来的。

    如果这样,偷窃的可能倒更大一些。

    看到萧景铎没有反驳,阿婆骄傲地说:“县令我没说错吧,就是那个杀千刀的贼子把我们家马偷走了,县令你可一定要抓住他……”

    “阿婆。”萧景铎突然打断了阿婆喋喋不休的话语,指尖拈起什么东西,说话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你们家有这种糖吗?”

    阿婆低头瞅了瞅萧景铎手上的糖渣,摇头道:“没有啊,县里没有卖这种糖的,我们多买霜糖。”

    阿婆本来还想说西市那家霜糖生意有多么好,但是看着萧景铎的表情却不太对:“萧县令,怎么了?”

    萧景铎站起身,脸上一点笑都没有,大步就往外走。

    “召集所有衙役,除了巡逻之人,其他人立刻回府。”

    “是。”

    跟随着萧景铎查案的官兵铿锵有力地应了一句,然后就立刻去执行命令。阿婆有些懵怔地看着众人往外走,站在马圈里低声喃喃:“只是丢了匹马,用不着闹这么大的阵仗吧……”

    萧景铎召集所有人回衙的消息立刻就传遍了,县衙众人疑惑不解,他们正议论着,随即就看到萧景铎满面寒霜地从外面回来。看到萧景铎的脸色,立即再没人敢说话。

    萧景铎将晋江县为数不多的官兵召回,发布了一个没头没脑的命令:“带上最好的人手,现在就去南边查探,一旦看到可疑人手,立刻回来禀报。”

    几个衙吏彼此对视,疑惑不解:“县令,什么叫可疑人物?”

    萧景铎沉默,片刻后,说道:“我怀疑南诏要派人来偷袭晋江县,现在,知道什么叫可疑人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