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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只有这一幕从未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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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厅的灯亮着,一眼望过去并没有人。两居室的房子陈设考究,各类生活所需一应俱全,但个人色彩并不浓郁,除了搭在沙发靠背上的外套是他白天穿在身上的,此外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私人物品。很显然这是那种精装修后专用来出租给中高端租户的房子,而现任租客并没有在这个用来睡觉的地方花费太多的心思。

    旬旬拘谨地站在客厅,叫了几声池澄的名字,等待片刻,却无任何回应。她思虑再三,走进了卧室,但就连床上也不见人影。视线所及的每一扇门都是敞开着,每一处的灯都被打亮了。

    旬旬第一个反应是“不会出了事或遭贼了吧”,不由心头一紧。她走回客厅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沙发旁的一个纸箱,将它摆正归位的时候,才发现那里装着的竟然是满满当当的一箱方便面,各种旬旬叫得上来叫不上来的品牌,各类口味一应俱全。

    好端端地,他储备那么多的方便面干什么?这一大箱子足够他吃到春节后。想到“春节”这两个字,旬旬好像又隐约猜到了些头绪。这个在旁人面前宣称自己去处多多,只要他愿意,春节长假期间可以飞到世界各地任何一个地方享受人生的家伙,该不会做好了过年的时候独自在这房子里用方便面度日的打算吧?

    她顺着过道一路查看,尽头的浴室竟传来了两个男人的对话声。旬旬吓了一大跳,几欲遁走,却实在放心不下。她又轻唤了几遍他的名字,依然没有人回答她。

    浴室的门虚掩着,她不知道里面说话的是谁,壮着胆子一下把门推至全开,里面整个空间一览无余,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几个男性歹徒,只有浴缸里仰卧着一个人,不是池澄又是谁?而他正对着的墙壁上方悬挂着一台二十二寸左右的电视,屏幕上正上演着当地的社会新闻。

    旬旬不知道该不该长舒口气,因为池澄还是没有动静。年会上他喝了不少,她怀疑他醉至不省人事。唯恐出了什么事情,她顾不了那么多,连忙近前看个究竟。池澄果然双眼紧闭,幸而呼吸均匀。

    “喂,你醒醒。”旬旬摇了摇他裸露在水外的肩膀,实在不行,又加重力道拍了拍他的脸。

    这下浴缸里的人总算迟缓地睁开了眼睛,看了看前方的电视,看了看自己身在的位置,又看了看身边的人,一时间竟没有什么反应,似乎完全没有搞清眼前的状况。

    “你到底回魂没有?水都凉透了。你没事吧?”他的样子令旬旬不无担忧。

    “我有什么事?赵旬旬?”

    虽然他出乎意料的平静和木然让旬旬无法适应,但至少认出她来了,虽然困惑如故。

    “你在这儿干吗?”

    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旬旬紧张得口舌发干,横竖已经到了这里,索性直截了当地奔着主题而去。

    “你说过你……你爱我是吧?那我现在就问你,之前的话还算不算数?你愿不愿意接受我……还有我的那只猫?”

    池澄的视线在她脸上凝滞了好一阵,涣散的目光总算重新凝聚了起来,脸色阴晴难定。在这期间,旬旬心跳如雷,一辈子都没那么紧张过。正留心他的反应,没想到他手一抬,撩起一串水花,尽数泼到她的脸上。

    旬旬闪避不及,又恼又懵地在脸上拭了一把,嘴里好像都尝到了洗澡水里浴液的味道。

    “有病,你干什么呀?”

    池澄不理她,低声自言自语道:“……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不会泡傻了吧!”眼看他的神色越来越如常,旬旬心里就越来越没底。她出现在这个地方就是个疯狂的意外,反正遇上了池澄,就没有什么是靠谱的。只拿今晚的事来说,她都那么豁出去了,他为什么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在客厅里惊愕于她的出现,伸出双手拥抱她或将她赶出去?

    “你还没有回答我!”她快要恼羞成怒了。

    “把你的问题再说一遍。”池澄表情古怪。

    有些话其实只能说一遍,再复述就是怎么听怎么别扭。旬旬讷讷道:“我问你愿不愿意收留我的猫。”

    他徐徐摸着自己的下巴,“这个……看情况!”

    连习惯性动作和讨价还价的姿态都回来了,看来她熟悉的那个池澄已然元神归位,旬旬的不自在感更强烈了。

    “什么意思?”

    池澄瞥了她一眼,指着浴室柜的方向说道:“意思就是说你先去给我拿块浴巾。”

    这个和老猫又什么关系?旬旬脑袋已当机,呆呆地问:“为什么?”

    他沉默了片刻,用极大的耐心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就算是我,这个时候也是会不好意思的!”

    旬旬听完池澄这句话,眼神下意识地朝浴缸里瞅了瞅。

    “喂!岂有此理,我都说了,你还故意探头来看!”池澄一副受不了的表情。就算原本是泡泡浴,他打了个盹,泡沫多半已破灭殆尽,水下风光尽收眼底。他纵是再无所顾忌的人,也难免流露出窘迫之意,不由自主地换了个姿势。

    “哦!”旬旬好像这才彻底明白他的意思,惊恐地站起来,往后一连退了几步。她不能够相信刚才蹲在浴缸边向一个一丝不挂的泡澡男推销自己的家伙竟然是她本人,她一定是被某种类似于呆头雁的生物附体了。

    她顶着一张红番茄的脸去给他找毛巾,不忘舌头打结一般地为自己解释,“这个……是这样的,你没关门,我怕你遭人打劫了……”

    “我还怕被你劫了!”池澄拽过她背身递来的毛巾,“赵旬旬,平时看不出来你那么生猛呀。毛巾递过来一点儿你会死呀,看都看够了还装?”

    “其实我没看见什么。”幡然悔悟面壁思过的旬旬赶紧说道。

    池澄一听这拙劣的谎话顿时不乐意了,“你骗鬼呀。那样还没看见,除非你瞎了。别得了便宜卖乖!”

    旬旬只得顺着他的话表现自己的诚实,“我,我只是看到了一点点……”

    “谁一点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的声音又抬高了几个分贝。旬旬被他搅得满脑糨糊,不知道他到底是希望自己说看了还是没看,左右不是人,都快哭出来了。

    “我是看到了,但看得不是很清楚……我的意思是说我没想看你……算了,对不起行不行?”

    就在她动了背着老猫落荒而逃的念头时,池澄总算放弃了那个令人难堪的话题。

    “对了,你刚才说让我收留你的猫是怎么回事?”

    “我家里有些不方便,你能不能帮我照顾这只猫一段时间?不会很久的,最多一个月。”经他这么一折腾,旬旬哪里还敢提到自己,刚兴起的一点点念头也早就缩回了蜗牛壳里。她之前简直是猪油蒙了心,竟然会觉得和他在一起也不错,殊不知以他的难伺候,自己在他身边一段时间不成残障才怪。

    池澄不咸不淡地回答道:“猫?我从来不养宠物。”

    “哦,那没关系,我就随便问问。”旬旬飞快地接过话,她从小到大,最不陌生的就是拒绝。

    池澄好像在她的背后笑了一声,“你还在我面前死撑呐?大半夜地跑到我家的浴缸旁就为了随便问问我能不能替你养猫?就算是要谈,你也得拿出点儿诚意出来。”

    “你到底要怎样,给句痛快话。”旬旬无奈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刚才还三贞九烈纠结于有没有被看光的那个人,现在竟优哉地坐在浴缸边缘,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浴巾擦着滴水的头发,旬旬赶紧扭回头。她怎么今天尽遇见这样的人?

    “你给我任务,难道不该先挑明政策?”

    “……”

    “我再说明白一点儿。我不爱吃土豆,但是它要是和红烧肉一块出现……可以接受!”

    绕了半天他还是露出了本性,说到底不就是要旬旬再次明确地给个态度!

    旬旬给了自己最后的十秒钟考虑时间。

    “我是红烧肉?”

    她听到光脚踩在地砖上的脚步声,池澄的回答转瞬已在她的耳畔,带着笑意和暧昧的吐气。

    “错,你是土豆。”

    下一秒他的双臂已从后方环扣在旬旬的腰间,整个身躯朝她贴近,拥抱渐紧,她可以清晰地嗅到他周身的浴液味道,还有刚洗完澡的皮肤所散发的温热湿气。

    旬旬不自在地轻轻扭转身体试图闪避,“干吗呀,你既然说要谈,就好好说话。”

    “我不就是在挑最要紧的跟你谈?旬旬,你一点儿都不傻,使用那把钥匙之前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你也吃准我不可能拒绝,不管你带来的是猫还是狗。那么我们何不‘坦诚’一点儿?”

    “……你先去穿衣服好不好,大冬天的太坦诚会着凉的。”旬旬不敢乱动了,满脸通红地劝道。

    池澄哪里肯听,“这怎么行,不坦诚相待地谈完正事,怎么显出彼此的诚意?我忘了说,关于土豆和红烧肉,精华都在土豆里,我通常先把它挑出来吃了。”

    旬旬被他挤到浴室柜和墙面的死角,抵在前方的双手感觉到釉面砖的沁凉,身后却是截然相反的热度。伟大的革命导师恩格斯是正确的,女人爱男人是社会属性,男人爱女人却是自然属性。任何时候都不要试图用社会属性去说服自然属性。

    池澄这个人在她面前说话一向肆无忌惮,可是话糙理不糙。旬旬不是无知少女,她送上门来,自然很清楚后果。她没想过背着贞节牌坊,男女之间很多事不言自明,然而此时的抗拒不是出于矫情,而是她心里太清楚,很多的未来都取决于开端。

    一旦她此刻顺水推舟地从了池澄,两人的关系很可能会就此定性为一场各取所需的男欢女爱。虽然婚姻是更深度的各取所需和持续稳定的男欢女爱,但她已经二十九岁了,有过一场失败的婚姻,陪不起他玩游戏。她要的不是刺激的露水情缘,而是一种更持久稳固的关系。现在紧紧抱着她的这个男人比她小三岁,年轻、英俊,身价不菲……在很多人看来,这是天上掉下来的一个馅饼,可从来只想踏实走好脚下每一步的旬旬既然下定决心不躲了,就更不能被这个馅饼一下子砸晕,除了满头满手的油星子外什么都得不到。她伸出手时已无退路,必须稳稳当当地将它接在手心!

    池澄嘴里反复嘟囔着旬旬的名字,行动丝毫不含糊,要紧处,旬旬用尽全力捉住了他的手。

    “别,先别这样!”她的语气轻柔却不容置疑。

    池澄微微眯着被欲望晕染的眼睛,困惑而烦躁地问:“为什么不行?”

    “如果你真的是爱我,就应该知道这样太快了……”

    “我们之间一点儿都不快,早在酒店被谢凭宁撞见的那时候起,你就应该跟我走。我说过我比他,不是,比任何一个人都更适合你。绕了一大圈,你还不是回到我这里,何必再浪费时间?”

    旬旬趁他松懈,掉转身体正面对着他,“你说你比谢凭宁适合我,那就用时间证明给我看。”

    “我现在就可以马上证明!”

    “难道你比他强的就只有这个?池澄,你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么,对于我而言没有安心就不可能有快乐。”

    池澄沉默了几秒,恨恨道:“我最烦你这样,怕死又磨叽!”

    旬旬低声问:“你真的烦我?”

    “烦得牙痒痒。”他毫不客气地在她脖子上咬了一口。

    旬旬忍着疼,微微一笑。池澄虽然还是不痛快,但看得出已不再坚持,只把唇贴在自己刚制造出来的那个牙印上,含糊不清地说:“赵旬旬,将心比心,你又拿什么来让我安心呢?”

    旬旬伸出手,第一次回应他的拥抱,将脸贴在最靠近他心脏的位置,“我没有什么,可是我在这里。”

    在池澄打了第三个喷嚏之后,旬旬好说歹说,终于让他从自己身边暂时离开,去套了身家居服。老猫已经从猫包里被释放了出来,不知躲去了哪个角落。两人坐在沙发上,准确地说,只有旬旬是坐着的,池澄依旧腻在她身上,寻找一切上下其手的机会。

    “那只丑八怪叫什么名字?”

    “你说那只猫?我一般都叫它老猫。”

    “不对,你一定给它起了个奇怪的名字,所以从来不用。它叫什么?诺亚方舟?”

    “……我想过叫它‘犹大’。”

    “也就是说亲爱的犹大在你妈妈的床上抓伤了周瑞生那个王八蛋?”

    看到旬旬又显得有几分难过,池澄笑着道:“你苦着脸干什么?这是好事,我应该感谢犹大还是周瑞生?要不是他们那么卖力,又怎么会把你送到我身边来?”

    “你为什么那么骂你表舅?他到底以前做过什么事让你那么讨厌?”旬旬以前虽好奇却没想过追问,可现在周瑞生和艳丽姐有了那层关系,她如何能不在意?

    池澄漫不经心道:“也没什么。他这个人也做不出什么大奸大恶的坏事,最多小事上偶尔龌龊一些,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是吗?”旬旬很是怀疑,可又不得不分心扫开池澄不规矩的手,“别闹。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早知道他俩有一腿?当初就不该让他们两个碰面。”

    “这也怨到我头上?”池澄喊冤,“我知道你不喜欢他和你妈在一块,可这事是你我能够控制的吗?周瑞生早离婚了,你妈也单身一个,男未婚女未嫁,虽然都年纪大了一点儿,但也合情合法呀。你怎么知道你妈不碰见周瑞生,以后的男人就一定靠谱?放宽心,既然改变不了的事就任它去,他们又不是小孩子。不想看到他们就别回去,眼不见为净,有那个心思不如多想想我。”

    “你有什么好想的?你不是说要滚得越远越好,全世界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这么多方便面,是要带去拉斯维加斯还是巴黎、伦敦、纽约改善伙食?”

    池澄讪讪地,嘴依然很硬,“我就是喜欢方便面怎么样?”

    旬旬笑笑,“是怕春节期间找不到吃饭的地方,自己又只会泡面吧?和你爸他们又闹翻了?”

    “我才不会和他们吵。我爸也不容易,”池澄讥诮地说道,“一边是前妻留下的不争气的儿子,一边是新的娇妻美眷,还有送到他手上的事业前程,是我也知道该怎么选。况且他也没说不让我回去,只不过一不留神又多给了我一笔钱,让我趁年轻好好玩玩,借假期四处散散心,泡妞也好,去赌场试试手气也可以,就没有必要回去打扰别人一家团圆了。我其实也不想凑那个热闹,他那么关心了解我,为什么不顺了他的心?”

    “那怎么不像你爸默许的那样去玩?”

    “玩什么呀,一回两回还行,多了没劲透了,飞来飞去,什么地方都差不多,这张脸和那张脸有什么区别?你当真把我想成游手好闲的废材?再说,我走了,你岂不是扑了场空?那我多过意不去。”

    “你就那么肯定我总有一天会用到你给的钥匙?”

    “我想你会想通的,既然迟早要找个男人,何不找个懂你的。”

    旬旬再次将他的手从自己身上打下来,“我有什么好?我不就是个离了婚一无所有的老女人?”

    池澄笑道:“女人就是记仇。就算我说得不假,可是我口味重,偏偏喜欢,别人又能拿我怎么样?”

    旬旬不以为然,又想起一件事,便问道:“我刚叫醒你的时候,你那个样子怪里怪气的,居然还用水泼我!”

    “我自己在水里,难道还泼自己?我当时想,擦,打个盹也能发梦。”

    “看来这个梦你还做得挺熟练的。泼我一脸的水就能证明不是梦了?”旬旬又好气又好笑。

    池澄顿时来了劲,一脸坏笑,“当然。我看你的样子那么狼狈,想了想,不对,真要是梦,绝对要香艳得多。如果是浴室题材的,你早该在水里了。”

    “我呸!不要脸。”旬旬别过脸去,耳根发烫。

    “你别着急,还有更不要脸的,沙发上的是另外一出。你是这个姿势……我在这里……”他说着又开始蠢蠢欲动,作势比画着,色令智昏之下不及防备,被旬旬用力推着滚下了沙发。

    他笑着从地板上撑起身子,“原来你也做过这个梦?要不怎么连动作都记得那么清楚?接下来你应该也跟着滚下来。”

    旬旬咬牙,提起腿往他胸口不轻不重地一踹。

    “这个动作你梦里还有吗?”

    池澄一把抓住她的脚踝,重新瘫倒在地板上。旬旬许久不见他再有动作,微微吃惊地俯身去看,他闭着眼睛平躺着,除了胸口的起伏,一动不动。

    旬旬想过不理他,但又过了一会儿,他的样子竟好似真的睡死了过去。

    “天亮了,醒醒。”她带着笑意道。

    池澄睁开眼睛,如同从梦中醒过来一般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只有这一幕从没有出现过。”他又闭上了眼睛,“你还在这里。旬旬,我从没这么高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