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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窃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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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入宫的这些宫人皆是出身官宦人家,规矩倒是不需细教,只分配到各处去,叫上边的女官讲上一讲即可,并不繁琐。

    锦书是刘尚宫吩咐人送过去的,司药也不为难,笑吟吟的讲了宫中规矩,便亲自带着她往住处去。

    因着前番那场变故,宫人内侍十不存六,虽然新选了人入宫,却也不曾将人数补全。

    也不知是占了这个便宜,还是司药有意卖她个人情,亦或是想要讨好刘尚宫,锦书自己得了一间屋子,不必与人同住。

    她识文断字,也看过几本医书,便如同刘尚宫所说那样,被分去整理药材,将新到的归档,陈旧的剔除,虽然繁琐,却并不劳累,几日功夫,便同负责送药材的几个内侍混熟了。

    负责做这种活计的内侍,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深厚的资历,都是最底层的人罢了,除去每日里要忙的事情,时不时的,也经常被人欺负,倒是可怜。

    有个叫安和的小内侍,就因为不小心开罪了上边的总管,被罚着在石子路上跪了一日,膝盖都险些烂了。

    他年纪跟姚轩相仿,笑起来的时候,脸上还有些稚嫩,总是叫锦书想起自己家中的两个弟弟。

    这样的底层内侍,本就是家中人没钱才进宫来的,手上的月例银子就那几个,全数用来孝敬上头的内侍,现下膝盖伤成这样,连药钱都出不起。

    宫中人命微贱,太医院是不会搭理这些小人物的,连派个学徒过去看看都不肯。

    锦书负责整理药房,时不时也要剔去些品质差的,左右也是无用,便自己按方子包了不少,叫相熟的内侍给安和带过去,或煎或敷药,无论如何,总算是帮一把。

    入宫之前,锦书不是不怨的。

    她青春正好,容色皎皎,找个情投意合的郎君,就能有自己的花好月圆。

    现下深陷在宫中泥潭里,即使是能出宫,也是年华已逝,徒留伤感,怎么能不怨呢。

    可真的在宫里呆了几个月,她才觉得,世间比自己苦的人,其实还有很多。

    她虽在宫中过活,却也是正经的官家女子,不会被分去做粗活,受欺负。

    银子撒得多,内侍女官们也会给几分关照,刘尚宫与她沾亲带故,只要做好了手头上的事情,也不会有人刻意为难。

    这样想想,她其实应该知足。

    或许是锦书送过去的药起了作用,或许是安和伤的不重,半个月后,她便在药房见到了他。

    “锦书姐姐大恩,我给您磕头了。”等到四下无人时,安和便跪下了。

    “快起来,”锦书慌忙掺他起身:“不过是举手之劳,算不得什么。”

    安和坚持给她磕了三个头,依旧跪在地上,道:“姐姐的举手之劳,于我却是救命之恩,怎么能不谢?”

    “再不起来,叫人看见,还不定生出什么说法呢。”锦书半真半假的吓唬他。

    这句话显然有用,安和忙不迭起身:“姐姐的恩情,我无以为报,也只能帮着跑跑腿,若有吩咐,只管开口便是,我绝不推三阻四。”

    “我成日里待在这儿,遇不上什么事情,”锦书看一眼更漏,笑着道:“快回去吧,届时总管找不到你,可是要罚的。”

    安和应了一声,千恩万谢的离开了。

    锦书负责的药房并没有什么珍贵药材,不然,也不会只叫她一个人看着了。

    但对于宫里底层的人而言,这样最基本最廉价的药材,有时候,也是一种奢望。

    因为廉价,所以锦书这边药材用的多,添补的勤些,一来二去的,她手头上倒是零零散散的余下不少药材。

    左右不用也是扔,倒不如拿去做个人情,好的时候,兴许能救人性命。

    如此一来,她的人缘倒是不错,有时候出门,经常会有人过去打招呼。

    这里的工作不重,忙完每日的活计之后,锦书还能有一个时辰的闲暇。

    她求了司药,寻了两本医书翻看,权当解乏,消磨时间,如此一来,日子倒是过得很快。

    这日晚间,她正坐在窗前翻书,就听安和与安平的声音传过来了:“锦书姐姐。”

    锦书自面前书卷中抬起眼,向他们一笑:“今日来的倒早。”

    夕阳余晖淡淡,带着浅浅的金与微微的暖,她迎着光一笑,整个人都沐浴了一层光辉,像是将至未至的晚霞一般明艳。

    安平笑着道:“姐姐生的真好看,我从没见过这样美的人。”

    安和随之附和:“姐姐人美,也心善,前世必然是观音菩萨坐前的玉女。”

    锦书笑着摇头,正待说话,便听兰惠带着淡淡嘲讽的声音传来:“是呀是呀,你们锦书姐姐这么美,简直是仙子一般的人物,可惜了,怎么成日里待在这里发霉。”

    安和与安平眉头一皱,下意识的要反驳,就被锦书目光制止了。

    “兰惠姐姐好,”她笑吟吟的问:“怎么到我这边来了,月菊姐姐呢?”

    兰惠入宫比锦书早,同月菊一起负责不远处的另一药房,资历老些,说话难免老气横秋,酸得很。

    “新到了一批山参,月菊在整理归档,”兰惠斜她一眼,道:“这条路是你家的不成,别人不能走?”

    她语气蛮横,隐有挑衅之意,锦书不欲多生是非,也没有理会:“自然不是了,姐姐好走。”

    兰惠不想她这样客气,目中微有讶异,深深看锦书一眼,没再说什么,径自离去了。

    安平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不由得皱眉:“她素来凶蛮,姐姐还是当心些为好。”

    他目光中有些担心,道:“我听说,她同崔尚宫有亲……”

    崔尚宫,就是与刘尚宫并列的那位尚宫。

    锦书目光微闪,笑着谢他:“我自会小心的,谢谢你们。”

    安和与安平是送曼陀罗与车前草来的,那边的总管还等着交差,不能久留,同锦书说了几句,便匆匆离去。

    锦书将药材在簸箕里放好,只等明日出了太阳,再搬出去晾晒,记录在册之后,便熄了灯,锁门离去。

    这本该是极寻常的一日,等到第二日,却生了几分波澜。

    清晨时分,锦书到了药房之后,便敏感的察觉到几分异样。

    她生性谨慎,做事条理,每日离去时,都会将药房归档整齐。

    也是赶得巧了,昨日垂盆草缺了些,她特意将那抽屉往外拉了一点,好叫自己第二日记得报上去,今日来看,那抽屉却同其他抽屉一般,被带上了。

    ——昨日她离开之后,又有人来过。

    虽然来人很细致的清理过,但总不会一丝痕迹都不留。

    锦书没有乱翻,目光在内室转了一圈儿,终于落在了窗户上。

    插口那里有一道新添的印痕,一眼扫过去,像是旧时留下的刮痕一样,若不是锦书习惯日日在窗前翻书,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蹙起眉,锦书绕着屋子看了一遍,细查到底少了什么,又或者……是多了什么。

    不怪她多心,而是在宫里,什么事都可能会遇上。

    尤其是,在兰惠表示过恶意之后。

    尽管未曾介入,但她借着刘尚宫的扶持在宫中生活,本身就牵扯到了两位尚宫之间的争权夺利,这样的前提之下,她不得不小心。

    好在,探查的结果并不坏。

    药房里没有多出来的东西,只是少了些药材罢了。

    桑白皮,柴胡,泽漆,以及另外集中零散的药材。

    需要这些的人,大概是生了肺病。

    锦书擦擦额上生出的汗,暗自舒一口气,又觉得有些心惊。

    亏得她发现有人来了,探查一遍,否则,若是从她这里出去的药材里多了什么东西,那真是多少张嘴也说不清。

    锦书没跟司药说这事,也怕是别人情非得已,只是悄悄的问安和,有没有人生了肺病,偷偷过来拿药的。

    毕竟是翻窗进药房的,她猜想着,多半是内侍,而非宫人。

    安和被她问的一愣,连忙解释说,绝不会是他这类底层内侍做的。

    锦书好说话,也有善心,求一求便能办成的事情,不必冒风险,避开巡逻的侍卫自己去偷,要是被发现了,保管是死路一条。

    孰轻孰重,大家都拎得清,没人会拿自己的小命冒险。

    至于稍微高些的内侍,大可以名正言顺的开药,不必这样畏畏缩缩。

    锦书仔细听了,暗暗在心里叹口气,叫安和不说同别人提起,便回了药房。

    窃药的这个人很谨慎,也很仔细,若非那日顺手将抽屉带上了,锦书怕是也发现不了什么端倪。

    能够躲过侍卫过来窃药而不被发现,既说明他很聪敏,也说明病的人并不是他自己。

    只取了该用的药,却没有多拿,还是有善心,不想给锦书添麻烦的。

    只能通过这样的办法得到药材,他应该……很无助。

    这之后小半月,类似的事情又发生了,锦书查看来人取的药材,心里有几分底,自己按方子配了药,包好留在了药房。

    几日之后,那药包被人取走了。

    原先的位置上,却放了一把木梳。

    大概是自己做的,很粗糙,伸手去触碰,觉得有些磨人。

    锦书取起那把木梳,见到了压在底下的纸条。

    字写的并不漂亮,歪歪扭扭的,却很认真。

    谢谢你。